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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〇七章:鹤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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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一夜对庄瑜而言,宁静起波澜。

    从秦氏院屋出来,夜行白月庵,一挑清灯,两条竖影及地,个中心酸,全照在地上了。静默恐怕秦氏知晓,劝庄瑜几回,说不要去了,庄瑜没听劝,真烦了,她便说:“你若不想走,有心懒散便回去吧!”欲夺灯自己走。

    静默哪敢回嘴,平日里她姑娘静静的,也没怎么生气过,这会子见说出这样的话,可不是生气了?

    静默嗫嚅道:“我的意思是姑娘不消去,我去就成了。在西府一日,我心疼姑娘劳乏。”

    庄瑜没回她,只管让静默自个儿说。在庄瑜心里,说再多也无用,只有做出什么来,才是有用处的。

    主仆二人铁了心出门,才行出秦氏这边院屋,忽听闻一阵脚步声,夹杂粗促的喘息声。若非静默提醒,庄瑜还没注意看去。

    静默道:“姑娘,小姨娘呢!”

    语音刚停,便传来小姨娘那尖锐的声气:“我说什么来着,哧溜溜的整个东府往别处去了。可还有人看到这里的活死人?晚上挂灯,天黑了,姑娘犯眼黑瞧不见我,也没什么,只是你弟弟天光白日的不见呢,可怜啊,竟不给言语半句。”

    庄瑜听闻,止住脚步。她心里头够烦躁了,这会子又添这些声音,越发烦躁。平日里耐静的性子,这会子如点了鞭炮,不响不罢休了,道:“姨娘要干什么?”

    回廊之上,小姨娘由个小丫头子扶住,也没见提灯,她那身子自生产后,一直未见大好,整日虚弱弱的,府里给她几挂头巾也不围用,衣裳穿得甚少,平日爱鲜艳颜色的衣裳,自生产后,只穿那两件素的,还如此蝉薄。庄瑜心疼,偶尔正面言语过,也有叮嘱姨娘那边的丫头要好生照顾。到底言轻,不入人心,姨娘没怎么听,依旧我行我素,才把身子熬成这样。

    小姨娘道:“没人管我们那头,我自然要来管。你若有心,同我一块儿去见太太。不求要什么,只求他们把伶俐给我放了。”

    庄瑜道:“伶俐不能伺候好姨娘,该当被罚。姨娘应当与太太同心同德,不该去找太太论说这个。太太这般为姨娘好,姨娘怎说这些话来惹她恼呢。”

    小姨娘道:“姑娘,你就是巴心巴肺向着别人不管我这个亲娘。人世礼耻轮流转,有一日转到你这儿来,看你今日维护了自个儿还是维护谁。我是姨娘,保不准你日后也是要做姨娘的。未必你做了姨娘天天抱住正堂桌脚过日子,能过一辈子?”

    庄瑜被小姨娘这般说,又羞又怒,瞬息之间,泪水崩泻,哭气咔在喉咙,半时吐不出来,极其难受。静默见庄瑜气得发抖,略微对小姨娘道:“姨娘何苦数落我们姑娘。姨娘要做什么自个儿做去,犯不着拿我们姑娘出气。”

    小姨娘举起手,颤巍巍地指向静默。

    庄瑜忍下泪水和哭声,狠心拉住静默,往前走。

    身后,小姨娘依旧道:“你就去吧!夜里还点什么灯?让黑夜蒙蔽你的双眼,不必见得清楚。以免扰你的心。”

    也不知走到哪里,忽然听到庄瑚的声音。庄瑚斥责小姨娘。想必小姨娘的声音过于大了,扰到秦氏的心,庄瑚忍不住才出来责怪。

    庄瑜无心听去,快步的拉静默走,一路便赶出了东府外大门。

    守门的婆子见庄瑜和静默出来,从旁门出来,欲要端礼问安,可庄瑜一刻不停,快步下台阶,往径道去了。静默因看到婆子满脸疑惑站在门口,有些不忍,便回头给婆子示意,让婆子赶紧忙自个儿的。

    听见婆子回旁门响起关门的声音,庄瑜这才定住脚步,摇摇晃晃的靠近路边的石头,手支撑在石上,隐忍多时的委屈,一下子咳出几声,呜呜的从喉咙里发出哭声。

    静默把灯笼搁在石上,掏出手绢替庄瑜擦拭,庄瑜别开脸。

    静默道:“姑娘,姨娘的嘴巴一向这样。你别伤心。”

    庄瑜只管发泄哭着,无声去应静默。少许,庄瑜止住哭泣,稍稍勾头回望东府大门,再对静默道:“走吧!”

    仿佛才刚没哭过一般。

    静默呆愣愣的,庄瑜又催一道,她才“哦”的回应,赶忙提灯笼。

    路上,静默再也不敢吭声了,偶尔侧目偷偷看庄瑜几眼。庄瑜的脸色湿哒哒的,显然才刚抑制住的泪水,还没停得。

    脚步也是疾快,很快走到中府那径道中间,快过门外那棵老槐树时,北府那边闪亮亮的有一排灯笼,也往这边来,依稀听见他们在说话。

    这些声音,无非是肃远、锦书、张郎、和鸿藻、佟大少爷、曹营官等。

    静默沉不住气了,赶紧对庄瑜道:“姑娘,爵爷他们出来了。”

    庄瑜的脚步更快了,明显不愿与他们擦肩碰见。可没走多少步,又停下,转头看看静默手里的灯笼,想是灯亮着,他们也看见自己了,若不去打招呼,反而失礼。

    正犹豫着,见曹营官先跑过来,招呼道:“哟,果然是四姑娘了。”急着转过脖子对那边叫唤:“是四姑娘。”

    没一会儿,肃远、锦书、张郎、和鸿藻、佟大少爷等人过来。

    庄瑜趁人没来跟前,先把眼睛擦了几遍,等人到后,她正正的端过礼。

    锦书先于众人过来扶住庄瑜,温声道:“四姑娘是打西府回去呢还是……”

    庄瑜微笑道:“正过去呢!”

    锦书犹豫地看肃远等人,道:“我们原也想过去瞧一眼。可又怕打扰了。你要是过去,帮我们说一声。如今,不知他好些没有。”

    庄瑜轻轻点头:“好的,我见了二哥哥,自然替你说。”

    锦书很是尴尬,道:“谢四姑娘。”

    相互还礼,其余人并未说什么。因庄瑜是主,故而先目送锦书等人离去,这才转身继续往南府走。没多远呢,庄琻和万金抹黑的从后面跑来。

    庄琻气喘吁吁道:“四妹妹,等等我。”

    庄瑜听闻是她二姐姐的声音,诧异停下。

    庄琻满脸不安地:“才刚你跟贝子他们说什么?都走了么?你又要去西府?”

    庄瑜“嗯”回道。

    庄琻瞧庄瑜的神色有些不悦,本来还想说点什么,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,招呼万金说回北府,走去几步,庄琻折身回来,又道:“去西府别说在这儿见过我。你只管说贝子他们走了,安排的饭菜都没吃。不知是不是我们家的饭菜不合他们的口。”

    庄瑜“嗯”又是一声。

    庄琻叹息道:“那就这样吧!我不过去了,三弟弟要是好些了,你帮我问声好。也不知我们太太老爷什么时候回,饭菜我叫后头的人留着呢。”

    庄瑜仍旧“嗯”应声。

    末了,庄琻跟万金抹黑的往北府回去。等庄琻脚步声走远,庄瑜才吐出一口气,继续赶路。

    静默在跟旁默默地道:“姑娘,我们该叫二姑娘一同去。”

    庄瑜道:“我们东府的事儿,何苦摊上北府的去。你也糊涂说这些。”

    静默道:“姑娘不愿意摊上二姑娘,可二姑娘还不是劳烦你么?二姑娘有心摸黑的来送别人走,却没心去西府瞧。我看二姑娘的心没姑娘你的心实诚。”

    庄瑜啐道:“你越发能胡说了,这等话天黑人静跟我说说罢了,别嚼舌根似的学那些人乱说。仔细太太们找你的不是。”

    静默心神惊怕,便不说了。

    此时,二人走在南府径道之中。没过多久,便到了南府外门。静默识趣,先去应门,跟那守门的招呼一二句。守门的见庄瑜,急切上来端礼问安。庄瑜回了一句,说去白月庵。

    守门的说:“那边路窄,姑娘这一盏灯怕不够亮,要不要再添个人灯,好照些路。”

    庄瑜道:“不烦妈妈,我们仔细着走便是。”

    守门的担心道:“听说今年夏天雨水多,蛇虫喜出没。就怕姑娘不留神啊。我说句不是诅咒人的话,听说西府的三爷是被毒蛇咬了。所以啊,姑娘须注意脚下才得。夜晚了,那些毒物最喜出来凉快。”

    庄瑜微微一笑,感激道:“多谢妈妈。”

    语音未停,已飘然往白月庵那边去了。

    再造白月庵,白天黑夜,另有一番特别。几府里的庭院,若在此时看夜晚,多是嘈杂,不及南府这里静谧,即便抬头看星空,不如这里的透亮闪烁,密密麻麻得那般好看。

    可是,庄瑜无心享受这份静谧与这片星空。

    站在白月庵门下,静默要去叩门,庄瑜拦下了,她亲自敲。

    大约好一阵子,里头细细碎碎走来脚步声,透过门缝,见有些光亮,想必是普度持灯出来。

    普度小心翼翼询问:“是哪位?”

    庄瑜回道:“是我!东府的四姑娘。”

    普度听闻得,立即把灯放在地上,打开门钥,将门拉开。果然,见到外头站两人,是庄瑜呢!

    普度又惊又喜,请道:“姑娘请!”

    庄瑜微微侧头对静默点头,让静默先进去引灯亮路。

    待普度关门,拿起灯跟上来,庄瑜才道:“师父像是知道我要来。也没问我。”

    普度道:“这么晚,又是姑娘你,若是没事儿,怎会从别府过来。”

    庄瑜凄冷一笑,不说了。稍后,路过佛堂,庄瑜主觉地进去献一回香,完毕,才去茶舍。

    入茶舍,普度把干净的软垫拿来,搁在炕头南边,请庄瑜上坐,又要去端茶。

    庄瑜一面阻拦,一面坐下,道:“我来这儿不是讨夜茶吃。只想向你求样东西。”

    普度不安地道:“这里的一花一草,一瓦一砖,一茶一水皆是贵府给予。姑娘何须说求字。”

    庄瑜道:“你是这里的主,我自然得求。换做平日,我是不会这般无礼,可如今不一样,你权当我不识礼数,若有胸襟的,你迁就我一二分,我是感激你的,来日,我定时时刻刻想着来与你礼佛,听你说经论道。”

    见庄瑜说得这般庄重,普度合十双手,道:“姑娘言重了。姑娘有什么吩咐,请尽管说。”

    庄瑜道:“今日我们这么多人来访,破费你用了好些茶水。不知今日饮用的茶杯茶叶茶水可还有剩下的?”

    普度惊愕,慌措看住庄瑜,道:“原是要清洗,可见三爷突然倒下,一时顾着对观音菩萨祷告,还没清理。剩下的,仍旧在的。”

    庄瑜喜道:“那你全部拿来给我。”

    普度心惊,顿了少许,道:“好的。请姑娘稍等片刻。”

    庄瑜对静默道:“你陪师父去一趟吧,东西多不说,天还这么黑,好歹帮照应着点。”又对普度道:“按今日的模样拿来即可,切莫清洗了拿来。今日如何,给我的便是如何。”

    话毕,静默陪同普度下去,大约寻了一会子,二人端来日里用的那些茶水茶具。

    庄瑜看了一眼,大体不差,道:“可有东西给我装一下?”

    普度点头,满脸忧虑退出去,进来时,提一口篮子,道:“这篮子是我编的,粗糙些,姑娘不嫌弃,可放在里头。”

    静默道:“府里都有盒子,你这里没备着?”

    普度道:“府里的东西多是贵重,看起十分华丽,描金挂彩的,我到底是个百净之人,素点为好。”

    庄瑜“嗯”一声,露出些许羡慕之色,道:“那就借用你篮子一用。这些东西,也一并借过去了,等我用完就拿来还给你。”

    普度紧张道:“姑娘,可是三爷的事儿?是我这里茶让他……”

    庄瑜摇头,安慰道:“没有这个说法,师父不必忧虑。只是他病发突然,但凡走过的路过的用过的东西都要排查一下。为的是好对症下药,知晓病因。”

    普度张着口,显然惊懵了。

    庄瑜也没多加安慰,示意静默赶紧提好东西,是要离开的意思。

    很快,庄瑜和静默走出白月庵,普度仍旧跟出来送。到门口,普度道:“姑娘,夜路黑,我送你吧。”

    庄瑜摇头,示意普度留下不必送。

    普度留步,目送她主仆二人离去。稍微走远一些,庄瑜回头看白月庵,只见普度形单影只扶门而望,地上投下的影比自己的影还要孤单和无助。

    庄瑜心里悲叹:空门独身,清影如孤鹤。希望不要牵扯到这里才好。